行旅思乡
在依靠驼马,甚至要用自己的步幅丈量每日行程的往古岁月,新疆离开中原实在是太远太远了。
几千年间,西行的丝绸古道上奔波着经行者,新疆就是他们的起止或中转站。其中有商旅、军人、虔诚僧侣、官吏使节,还有寻找新的归宿的人。据记载,在丝路繁忙时期,每天行旅相望于途,驿站与水源地常常供不应求。丝路的繁忙毋庸讳言,丝路行旅的艰辛也无与伦比。思乡之情,一直是古丝路的常规话题。
从清末开始,在家乡因饥谨、灾荒或需要躲避什么而实在生活不下去的人们,只有两条路可走,一条是“闯关东”;另一条是“走西口”。在那时,新疆就是他们的新的生活空间。从重新统一新疆开始,清廷就将新疆辟为主要的流放之地,如同俄国的西伯利亚。流放犯的往返又成了丝绸之路的新的景致。据清人(主要是流放者本人)记载,流放犯最大的愿望就是埋骨乡梓,有人曾与一队还乡的江西人相逢,发现他们携带着滞留在流放地的乡亲们的头发、牙齿,他们身负重托要将这些齿发带回老家并放置在每个人的家中,这预示在塞外的游子终将归老家山。即便是出征的将士与朝廷委派的官吏,最重的还是家乡与亲人。有人曾说,在清代只有北京与新疆的伊犁、乌鲁木齐,可以同时见到中国所有十三个省的人士,“同乡”在新疆普遍受到尊重。
对西行者来说,思乡是每个人的共同语言。诗,就是他们的寄托。
在纪晓岚的《乌鲁木齐杂诗》里,我们已经读到了游子不想回到老家,更愿意以新疆这新的垦地为第二故乡的事例。这种情况并不少见。事实是这两种不同的心境在西行者之中都存在62 着。他们并不总是矛盾的。另外的一些文献还告诉我们,许许多多的流放犯在刑期已经终结之后,就落地生根,成为新疆人;军人、官吏等等,也都有与当地人结亲而改变户籍的情况。所以,在思乡的同时,人们又倾吐出对再生之地的深深依恋之情。
实际上,对家乡的思念,是对自己过去的回顾;而对在新疆开始新的生活的向往,是对未来人生的认定。这两者同时存在,诗人们才具有了打动读者的契机。
最早的西域诗之一,是英国探险家斯坦因在汉代边塞发掘出来的写在木简上的、一个戍卒的习作,后人将它称为《风雨诗》;另一首就是汉代细君公主的楚骚,后人索性将它称为《悲愁诗》。它们以思乡为基调。
《悲愁诗》见于正史,人们相当熟悉。《风雨诗〉的木简近一百年前出土于玉门关外的汉代烽燧。它的文字是:
目不显兮黑云多,月不可视兮风非沙。
从恣蒙水诚江河,州流灌注兮转扬波。
这显然是一个初至塞外的军人随手写出的观感。在它之后有“兴章教诲兮诚难过”的句子,那无疑是因为不适应新的环境而转至思念亲人。这两首诗都是汉代人的作品,可以说它们奠定了西域诗的基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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悲愁歌
刘细君
吾家嫁我兮天一方,远托异国①兮乌孙王。
穹庐为室兮毡为墙,以肉为食兮酪为浆。
居常土思兮心内伤,愿为黄鹄兮归故乡。
这首诗可以说是第一首“西域诗”,是中国历史上“和亲”题材的源头,直接影响了王昭君出塞故事的形成。最早见于《汉书·西域传》,原无题目,《悲愁歌》是前人代拟,也有的文献中题为《乌孙公主歌》。在早期的总集(比方《绿窗女史》)之中,还保存有刘细君的家书,但那如同“苏李诗”(苏武与李陵的唱和诗),是后人代拟的。
刘细君,汉代江都王刘建的女儿。汉武帝元封年间(前 110~前 105),汉室为联合西域古族乌孙,抗击匈奴,就以刘细君为公主,远嫁乌孙王昆莫,因之史籍也称其为“乌孙公主”。诗相当感人,表达了孤身处在异域的寂寞与不适应,写出不同的民族在生活方式上的差异。这首诗是楚骚体,汉代皇室往往使用楚骚来表述感受,汉高祖刘邦的《大风歌》就是最著名的一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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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 相当于地方政权,不是现当代意义上的国家。
(本篇校对:李南南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