左公柳
无名氏
大将筹边未肯还,湖湘子弟遍天山。
新栽杨柳三千里,引得春风度玉关。
丝绸古道的“左公柳”和这首咏左公柳的诗,都有相当高的知名度。
“左公柳”是近代典故。它的经典解释是:“秦陇道上,两旁植有杨柳,直抵新疆”,因为是左宗棠西征时期命令部属所植,“因名‘左公柳'”(《冷禅室诗话》)。
踏上西行古道,离开家乡亲人,就只有沿途的景色相伴。从晚清到民国,丝绸之路沿途成林的柳树成了一道风景线,不但为行人提供了庇荫,引动了行旅的乡思,而且成了忠实的“旅伴”。有道路,就有柳树,在苍茫无垠的西行途中,绿树一线相连,不但指示了路径,也给了旅人生机和希望。柳树,历来在人们心目中就含有送别的意蕴。从《诗经》开始,“杨柳依依”(《小雅•采薇》)便是诗人笔下的羁旅行役的象征。晚清民国时期几乎所有的“西行记”中,都写到了路畔的柳树;都不忘记提到与古道并行的柳树,提到这些柳树与左宗棠的关系。
人们都知道,左宗棠前半生是与太平天国厮杀,后半生则力主保持“塞防”,亲自引军收复了新疆。当代中国新疆能有这样一个版图,主要靠左宗棠和杨增新。左宗棠长期镇守陕甘,在晚年“旅榇”(随军携带自己的棺材)西征途中,所到之处特别重视植树,要求西行驿路两旁遍栽杨柳,务必保种保活,持之以恒。从陕西到新疆的皇家驿道两侧以及所路经的村镇,处处柳树成荫。据记载,历年成活的柳树,仅在陕西长武到会宁 600 里路之间,就有 264000 株。以此为据推算,从陕西到达乌鲁木齐途中,曾栽种了 500-700 万株树木。西行旅人和沿途居民,将这些“官柳”统称“左公柳”。
为保护柳树,有人专门在路边立碑劝阻盗伐者:“昆仑之阴,积雪皑皑。杯酒阳关,马嘶人泣。谁引春风,千里一碧。勿剪勿伐,左侯所植。”20 世纪30年代,《申报》记者陈赓雅在其往返新疆一路所写的连续报道中,专门有一篇题为《左公柳》。直到民国三十六年(1947),还有人在从安西到星星峡途中,见到十株老柳树,树上挂有楷书的木牌,写着“左文襄公手植”。这些树不一定是左宗棠亲手种植,但无疑是经历了饥馑、战乱,在当地居民保护下仅存的“左公柳”。
这首诗是“竹枝体”的七言绝句,明快上口。诗中惟一涉及的典故,就是反用了唐人名句“羌笛何须怨杨柳,春风不度玉门关”。也许唐人的诗句太有名、太凝炼,也许这里用得太切题、太巧妙,以“引得春风度玉关”作结,就将诗境提升至高屋建瓴的位置。清人余焕云在《味蔬诗话》这样评论本诗:“轻轻点缀,不事铺张,最为超妙。所谓善于用简,以少胜多。”他的意思用今天的话说,就是写得深入浅出,就是有点睛之笔。
本书引录的这首诗,诗题是笔者所拟,文字也是据几个不同版本参校的。关于这首诗,还有一些疑问。比如,作者究竟是谁?题目到底叫什么?出自何书?吴蔼宸是前辈学人,他编录的《历代西域诗钞》流传颇广。人们主要是据《历代西域诗钞》引录本诗。而吴蔼宸《历代西域诗钞》说这首诗是杨昌濬作,诗题为《恭颂左公西行甘棠》,并注明出自晚清人裴景福的西行记《河海昆仑录》。有作者,有题目,有出处。但问题是前人记载中虽然屡见引证,然而《河海昆仑录》一书中就没有这首诗。关于诗的作者,王逸塘《今传是楼诗话》有这样的说法:秦陇古道上,柳荫载路,直抵新疆,都是左宗棠进军新疆时所植,世人称做“左公柳”。左宗棠旧部杨昌濬特意写了这首诗,以纪其实。《今传是楼诗话》是一部小有名气的晚清诗学著作,记述应该有根据。可《清朝野史大观》卷十却又说:左宗棠经略西域,出嘉峪关时,沿途插柳,本意不过是为标明往返路途,而积久成荫,风景一变。有个游学在外的湘人谒见左宗棠于塞上,献了这首诗。左宗棠击节赞赏,优礼待之。
事实上,我见过的文献中从没有明言这首诗的题目和出处,这也许等于说它本就是釆自民间传说。杨昌濬与左宗棠有历史渊源,左宗棠西征,他留守陕甘,受命佐新疆军事,一直做到陕甘总督。说诗是他写的,着眼点恐怕在他的身份。他行伍出身,虽有诗名,能不能写出这样言简意赅、寓意深刻的诗,还有疑问。我倾向于这首诗是无名氏一时为途中杨柳所感,“妙手偶得”,写成此诗,流传过程中附会到杨昌濬身上。这种例子并不罕见,在一定程度上也说明诗传诵极广,颇受欢迎。
(本篇校对:李南南)